牒庚文 :孽婚
伴着挖掘机填土的轰鸣声,小草静静地走了,正如二十年前静静地来,那时的她只会抱着奶壶吃奶,还想象不到一捧黄土和三尺土坑外加一具冰冷的男尸会是她最后的归宿。小草并不孤独,她的坟前有成片的蒲公英,微风吹来,蒲公英四处飘荡,正如小草活着的时候四处漂泊。
【一】
小草不是辜家村的人。二十多年前,辜家村刘老汉家有个女子唤作刘金蓓,刘老汉老来得女,所以对这个女子疼爱得厉害,连名字起的都是金子般的蓓蕾。刘金蓓从小就被娇生惯养,性格顽劣,在学校跟男生打架,跟老师拧矛盾。气得刘老汉蹬住床板骂道:“你老爷是秀才,你爷是保长,到我再不济也当上队长了,咋势下你连小学都念不动,也不知道亏了哪路先人了,生下你这挨屌货。”每次挨骂时,刘金蓓都靠着床沿,用黑得发亮的袖子抹一把鼻涕说:“大,你谁都没亏,你亏我了,给我五分钱,我买点心呀!”骂归骂,刘老汉还是解下油得发光的黑色裤带,从满是补丁的裤头里摸出五分钱给女子去买点心。
刘金蓓小学没毕业就逃离学校,刘老汉想让女子去学个手艺,但是女子哪把他放在眼里,地里的活能把人拌死,都与她无关,哪个村放电影,哪里就有她的影子,两根萝卜腿顶上一个大沟门子,从山上到山下,从北壕到南场里,拧次得不停。《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看着电影顺便就跟各村的小混混勾搭到一起。十八岁那年,看着《庐山恋》,钻进邻村一个小流氓的被窝,日夜交替下小腹渐渐隆起。
女子做下这等亏先人的丑事,刘老汉又气又恼,村里人拿屁眼子笑他,他也只能忍着,谁叫咱从小把女子惯下了。当下的农村,人们尚不能接受未婚先孕这等跨越道德防线的事,何况在那个思想尚未解放的年代呢。刘老汉为了保住脸面,无奈耷拉着脑袋去和小流氓的父母商量婚事,谁知刚订下婚期,小流氓便给他们村的张寡妇暖了床,刘金蓓气不过去打人家,结果被小流氓和寡妇合起伙来捶得小产,医生检查之后交代说,以后不好怀孕。从此以后,刘金蓓鬼附身般地时而正常时而疯癫。
眼看着女子年龄越来越大,刘老汉不顾老伴反对,把半人半鬼的刘金蓓嫁给了同村的老光棍辜月涂。辜月涂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从小一贫如洗,靠父母捡破烂养活大,年近四十还娶不下媳妇。刘老汉考虑这人憨厚实在,女子性格刚烈,嫁过去不受罪,所以执意让刘金蓓嫁过去。刘金蓓坚决不同意,那个辜月涂一脸的麻子,一张如旱井的大嘴上铺了满满一层络腮胡,一口的黄牙镶上了煤精一样的污垢,口气比脚气还大,两句话说完,力度赛过百草枯,半径一米范围内寸草不生。
但是这次由不得她。辜月涂打了半辈子光棍,集市上的黄色书刊全被他掳掠到炕沿的褥子底下,墙上的“刘晓庆”换了一年又一年,五姑娘都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皮茧大衣,他连个女人腥儿都没沾过,好不容易逮住个女人,虽说不是黄花大闺女,但对于咱家里这光景,能讨个媳妇,都算是祖宗保佑了,他怎能轻易放弃呢?辜月涂天天去刘老汉家献殷勤,地里家里一手包,哄得刘老汉喉咙眼都笑出来了,满脸的褶子堆在一起,仿佛黑面捏出来的肉包子,高兴地把刘金蓓打发出去。
新婚之夜,辜月涂刚把年轻的皮肉压在身下,窗外的疾风便呼啸起来,从村南的土山脚一直抚摸到村中间的两驼山峰,直到村北的水濠方才停下脚步。风速不断加快,伴随着道道闪电和阵阵雷声,仿佛要吞噬掉整个村庄,压抑了整个夏天的干旱一下子释放了。风越来越疾,颤动得村庄发出串串异声,直到一盆大雨倾泻下来,天空抖过一道乳白的光。山脚才停止了摇摆,两驼山峰也不再晃动,水濠亦恢复了宁静,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风雨刚停,辜月涂便从床上跳起来。
“你…你咋叫人把活咥了?”平时沉默惯了的辜月涂突然急了起来。
“咋?你都不去撒泡尿照照自己,都不胜我屙下的,还嫌弃我,不能过滚”。刘金蓓脾气也上来了,吓得辜月涂躲在床角瑟瑟发抖,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刘金蓓小产之后不孕不育,夫妻俩婚后四处求医问药无果,这才远赴他乡,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小草,夫妻俩根据贱名好养活的老理儿给她取名辜小草。
【二】
小草被抱回来时,安安静静,一点也不哭闹。直到面对一切小玩意儿都静默不语时,刘金蓓才知道,原来小草一落生便是聋哑人,她气得直跺脚,身上的肉膘仿佛被石头砸翻的湖水,泛起层层涟漪。
五岁那年,小草发了高烧,辜月涂要背小草去医院却被刘金蓓拦了下来。
“你干啥呀?”刘金蓓喝道。
“我带娃去镇上看病么。”
“看啥嘛看,老早里小娃发烧都是拿白酒擦个身子,不准去,咱屋得是钱多了?”
辜月涂只好又把小草背回去,这场大病过后,小草变得呆呆的,逢人就笑,别人说小草这是烧坏脑子了。
一前一后两个“大新闻”把刘金蓓和辜月涂捧成了辜家村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刘金蓓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和铁公鸡,别人休想从她那里占得一丁点的便宜,相反只要她走过的地方,驴蹄子里面都要榨点血出来。刘老汉在世的最后三年,拖着垂老的身躯帮女子剥苞谷,烧开水,等到下了棺材,他爱了一辈子的女子,连两扎啤酒都舍不得给他拿,反而无理取闹分走了山后五亩核桃地。而辜月涂是妇孺皆知的妻管严,刘金蓓崩个屁他都得咧开像杂草丛中的老井一样的嘴,露出玉米棒般的黄牙赔笑,有一回辜月涂远远地跟村里的寡妇打了声招呼,刘金蓓走过去跺了跺脚,辜月涂就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刘金蓓不光在白天这么强势,晚上在炕上也不含糊。是的,自从新婚之夜过后,辜月涂不再拥有战场的主动权,就像丢了主帅的散兵游勇,武装着美式榴弹炮却只能被动挨打。两口子上下合一,就像一百五十斤的口袋压在一百斤的板车上,轱辘累得滋啦乱叫。刘金蓓扯着嗓子喝令辜月涂:“没种的东西,你今黑来必须在老娘田里种上小子,要不然明儿把你跟骡子一块骟了。”吓得辜月涂折腾到天亮这才把这只老虎伺候舒坦,白天在地里锄草连腰都弯不下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辜月涂这么夜以继日的努力,刘金蓓还真生出来个小子,这下可把辜月涂乐坏了,赶紧跑到祖坟上烧纸钱感谢祖宗保佑。
自从有了弟弟之后,小草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也是从那开始,刘金蓓叫她“赔钱货”,她觉得女子早晚要嫁人,上学不如回家里干活,于是便让小草辍学回家。辍学之后家里所有的活都压在了她的肩上,每天早上小草在地里割草的时候都会呆呆地看着那些背着书包拿着零食去上学的孩子,她想给人家打招呼,可是人家头也不回地一溜烟跑了。除此之外,她还要当弟弟的出气筒。辜月涂和刘金蓓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格外宠溺,在村里一向以母老虎著称的刘金蓓在儿子面前也是卑躬屈膝,就差把心掏出来。弟弟喜欢玩骑马游戏,不管小草从地里回来有多累,他都要骑在小草身上在院子里遛上一圈,要是小草胆敢说个不字,弟弟就放声大哭,这时候刘金蓓就冲出来连扇小草四五个巴掌,然后抱着弟弟去买零食。有时候还要厉声警告小草:“你以后要是再敢欺负我儿子,我就打死你个赔钱货。”
弟弟在这种溺爱下,嚣张跋扈,不但自己欺负姐姐,上学之后甚至伙同小伙伴一起欺负姐姐,每天一放学一群小孩子在弟弟的带领下到处“通缉”小草。
“兄弟们,我昨天晚上看《少林寺》,学了两招,走,打我瓜子姐走。”弟弟向他的小伙伴发号施令,小孽种们一窝疯似的冲向野地和土塬,“搜查”小草的踪迹。
小草正在河边给羊儿割草,看到弟弟放学过来了,一边掏出刚摘的野苹果,一边笑着给弟弟招手,但是弟弟冲在小孽种们的前面,第一个飞身蹬在小草大腿上,疼得小草卧在草丛里半天缓不过来,野苹果散落一地。小孽种们把篓子里的草全倒进小河里。
“你咋着不住打,才一脚就爬下起不来了,我还有两招没用呢!”弟弟不满地说道。
旁边小孽种们见势拿书包往小草身上砸,一草一声也不吭,只是爬着去河里捡回野草。
“对了,对了,不敢打日塌了,打日塌了没人给我屋干活了。”弟弟嚷嚷着,带着小孽种们扬长而去。临走顺脚把小草捡来的野苹果踩成烂泥。
晚上回到家,刘金蓓看到小草没把草割回来,还弄了一身土,顺手拿个凳子就摔到小草头上,小草依然捂着头一声不吭,血水顺着指头缝流了下来。
“叫你后晌去给羊割草,你连半篓都没割下,还把衣服给我弄脏,那洗衣粉得是不要钱,不知道哪个狗日的嫖客日下你这赔钱货,你咋不死到外头去呢!”刘金蓓狰狞的面孔像极了得了狂犬病的野狗,咬起人来没完没了。弟弟在一旁,边吃干脆面边偷笑,也随口附和:“嫖客日下的。”
关中平原严寒而又漫长的冬天徐徐到来,笼罩在黄土高原和关中平原交界处的辜家村,雪花飞舞在白茫茫的天空中,把大地也染成白色,真是“青山原不老,为雪染白头。”这年冬天,流感肆虐,辜家村不少人都染上了出血热,包括刘金蓓和她的宝贝儿子。当刘金蓓和儿子把出血热当感冒治疗时,所幸小草发现及时,为这母子俩做好饭食,独自步行三十公里到县城,用手比划着生拉拖拽请来了医生,及时治好了养母和弟弟。
原来小草经常割草,无聊的时候便分析和研究各类野草,进而喜欢上了医学,她从村里老中医那里借了许多医学书,趁外出干活的时候,躲在草垛子后边细嚼慢咽,慢慢也掌握了一些医学上的基本常识。所以当她发现养母和弟弟所得的不是普通感冒后,及时请来县城大夫,从鬼门关夺抢回了她母子俩的生命。
如果小草救的是人,或许那人会感恩于她,可她救的是魔鬼。
养母依然刻薄对待她,弟弟依旧伙同小孽种们欺负她。弟弟打小草的事被学校班主任知道,班主任把弟弟和小孽种们挨个收拾了一顿,下午放学前,他们的家长们挨个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这些长舌妇对小草一番诋毁,然后骂骂咧咧带着各自的孩子回家。刘金蓓领回宝贝儿子后,进门就甩了小草一个耳光。
“你个赔钱货,惹是生非,害得老娘一下午啥啥没干成,到学校被老师噘了一顿,娃也被你日弄得下不来台,你咋不碰死去。”
这样的侮辱谩骂跟黑皮柴狗一样,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漫长而改掉吃屎的毛病。
【三】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晃小草也十九岁了,虽然饱尝农活的磨砺,但她依然出落的水灵灵,仿如刚出水的白莲花,洁白无瑕,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村里的小流氓们不怀好意,时常故意在路口堵住小草,说些下流话,甚至外村的流氓都跑过来骚扰小草。
邻村有个瘸子名唤哈蛋,经常追着小草,一脸淫笑:“小草来,给哥吃一下牛;叫哥咥一下活”。有一次趁着小草在地里割草,差点把小草强奸了,幸好刘金蓓及时赶到,撵走了这个臭流氓,刘金蓓心疼的不是小草,而是小草那没开缝的瓤儿,要是捅破一次,将来彩礼就不好要了。
没过几天刘金蓓便去哈蛋家说事,准备把小草许给哈蛋。哈蛋一家早几年在南方打工,攒下不少钱。哈蛋也不是先天瘸子,据哈蛋说自己是在工地摔瘸的,但是村里明眼的人都知道,哈蛋一家从他爷开始就指甲长,到哈蛋这一辈变本加厉,说不定一家子在南方干啥哈哈事叫人打瘸了,要不然怎么刚从南方回来就住上二层了。
但刘金蓓不管这些,她不在意哈蛋一家子指甲有多长,也不介意哈蛋是不是先天瘸子,她只在意哈蛋他妈坑席底下的存折。刘金蓓去哈蛋家坐了一下午,哈蛋刚好看上小草,所以双方交易十分顺利,十五万彩礼外加三金。刘金蓓回家琢磨了一晚上,觉得还是有点吃亏,自己家的黄花大闺女以后要照顾这个瘸子一辈子,十五万哪能够呢。于是刘金蓓又去哈蛋家索要彩礼。
“亲家,我娃才十九,她以后要照顾你儿子一辈子,我觉得你还应该再加点彩礼。”
“不是才给了十五万,那你说多少能够?”
“再给五万。”
“啥?不行,我家里拿不出来了,况且你娃是个瓜子,哪能值二十万,咋?现在连瓜子都比好人值钱了?”哈蛋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刘金蓓狮子大张口,断然拒绝这门亲事。
“那就退婚算了,不过十五万我不可能退。”刘金蓓甩下话就走。面对刘金蓓这种神撒,就连贼窝子都甘拜下风,十五万彩礼哈蛋一分都要不回来。
就这样,小草和哈蛋因为彩礼没谈拢便退婚了,后来刘金蓓又把她许给了同村三十五岁的老光棍李拴柱,这个李拴柱早年在煤矿当工人,后来煤矿塌方双腿瘫痪,所以直到三十五岁都没娶上媳妇,可是当年矿上给他赔了三十万,刘金蓓正是看中了这三十万才答应把小草嫁给他。李拴柱长年瘫痪,到三十五岁还没碰过女人,一听刘金蓓答应把小草嫁给他,心房爬满了虫子,兴奋得恨不得站起来,是啊!一个三十五岁的老光棍能娶到一个十九岁的黄花大闺女,这是几世的福气呀!别说三十万,砸锅卖铁也不在话下。
栓柱钱给得利索,刘金蓓女子也嫁得麻利。
十月的乡村,百花凋零,北风呼啸,乌云狂卷着暴雨奔涌而来,小草还是呆呆地笑着,仿佛置身于这场热闹的婚礼之外。晚上关了灯,李拴柱像冲破了堤坝的洪水,扒光了小草的衣服,用尽全身的力气压在了小草身上。入秋的小山村山洪肆虐,连日来的暴雨注满了村北的壕沟,激烈的暴雨和发疯的洪水撕烂了水坝上的沙袋,把大坝糟蹋得七零八落,洪水之后,一片狼藉。
小草结婚之后,虽说每天晚上都要忍受瘫子丈夫的折磨,但好在他的变态仅局限在晚上,其他时候,待小草还是温柔的,至少小草不再遭受养母的刻薄和弟弟的欺侮。小草种上家里五亩苞谷,栓柱学着给人补鞋修自行车,日子虽然贫苦,但也幸福。
好景不长,第二年小草怀了身孕。因为小草孕期不光要承担繁重的农活,还要照顾瘫痪的丈夫,所以身体并不结实。生孩子那天,医生告知李拴柱最好剖腹产,否则保不住大人,但是李拴柱结婚就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去哪弄钱给小草剖腹产,他轮椅的两个轱辘转遍了整个辜家村,也没凑够给小草剖腹产的钱,他去找刘金蓓,还没开口就被撵了出来。随着一声啼哭,小草生了一个小子,李拴柱高兴地几乎要从轮椅上跳起来,但是小草没活过半夜十二点就死在了病床上,怀里还躺着刚刚出生的儿子。
那是个下雨天,小草的尸体被拉回辜家村,刘金蓓和辜月涂看了这个养女最后一眼,便将她埋进山后的公坟。栓柱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送了媳妇最后一程,心里像砸碎了无数瓶老陈醋,酸楚从左心房涌上鼻头,小草呀小草,你倒是摆脱这苦难的生活了,嗷嗷待哺的娃娃以后可怎么活!栓柱想让丈母娘帮忙带娃,自己好去修自行车贴补家用,刘金蓓看到这光景,早都拴上门闩躲了起来,老娘连女子都不认,还能认你这个瘸子女婿嘛?
【四】
小草没了,对刘金蓓来说只是少了个“赔钱货”而已,小儿子才是她的命根子。
刘金蓓的小儿子初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跟着村里的二娃在省城学厨子,后来谈了一个同县的女朋友,二人快枪打炮,不久约定双方家长见面说事。见面那天,刘金蓓喜笑颜开,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野猪穿上旗袍站了起来一样,但是跨进酒店便像挨了猎枪一样疲软下去,因为她遇见了曾经那个抛弃自己,打得自己小产的小流氓,小流氓还像以前流里流气,唯一的变化就是额头多了几分皱纹,黑发里掺了些许银丝,当年的小流氓也变成了老流氓。
原来小儿子的女朋友是老流氓的女子,刘金蓓撒腿要走,但是儿子一再央求,这个辜家村不可一世的泼妇才低下头来,忍着二十多年的委屈低三下四恳求对方。老流氓这几年欠了不少赌债,要求辜家在城里买房买车,还要十八万块钱彩礼去还赌债,这可让刘金蓓两口子犯了难,房和车倒是用小草挣的三十万彩礼钱买了,可家里这几年只攒下八万块钱,和儿媳妇还隔着十万彩礼呢。
这难不倒刘金蓓,她可是个驴蹄子底下都能榨出血的主。三个月后,刘金蓓听说北边有个小伙子才二十岁就出车祸死了,父母想找个女子给儿子配个阴婚,于是她又打起了小草的主意。刘金蓓和辜月涂瞒着李拴柱找到了那个小伙子的父母。
“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你家孩子走了多久?”
“走了才三个月,没结过婚的黄花大闺女。”
“十万咋样?”
“行,那晚上你们开车来拉人。”
就这样,初冬的深夜里,小草伴着漫天大雪被刘金蓓和辜月涂从公坟里挖出来,卖给别人配了阴婚。刘金蓓和辜月涂用小草“挣”来的钱,给疼爱的小儿子凑齐了彩礼钱,儿子顺利地结了婚,过上了辜家村人人羡慕的好日子。
新婚之夜,小儿子和儿媳脱下一天的疲惫坠入爱河,凛冽的北风呼啸起来,漫天大雪覆盖了整个辜家村,也覆盖了小草和“新丈夫”的坟头。欢愉过后,小儿子的心和窗外一样透凉,他总感觉窗外有个影子在张望着自己,吓得根子都施展不开。到了后半夜一阵阴风刮进窗缝,新婚妻子突然疯了起来,两眼翻白,从新房冲进刘金蓓的火炕,把金蓓惊了一跳。
儿媳满嘴秽物,说着胡话,指着这一家人哭道。
“妈,我到你家来了二十年,没给你生过一回事,没给你少挣一分钱,你为啥要把我卖两次?”
“爸,当年是你把我抱回来,我原以为你跟我妈不一样,没想到后来你跟我妈合着伙卖我。”
“弟,从小到大,我没跟你争过一次食,没少给你做过一顿饭,你为啥一再地跟妈一起欺负我,我有啥罪,我只不过想好好活着而已。”
金蓓和月涂明白小草的魂附在了儿媳身上,害怕得语无伦次,连声道歉。
“小草,妈错了……妈错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赶紧去请方圆百里所有的神仙道士来驱鬼,可是每个神仙来了都是一吃一喝一拿,解决不了问题。
从此,小草隔三差五就来附身,今天在儿媳身上,明天在辜月涂身上,后天在儿子身上,搅得全家鸡犬不宁。没过多久,儿媳吓得躲回娘家,儿子也跟着去躲鬼,辜月涂患上了疯病,裸着身子到处跑,他被刘金蓓关在后院的牛棚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年前活活冻死在牛棚,死的时候,身上沾满了屎尿,有人说他是被小草索了命。
一年之后刘金蓓也中了风,从前威风的她倒在床上口水淌了一地,说话支支吾吾。儿子自从跟媳妇回了娘家,跟流氓丈人学会了赌博,还染上了毒品,哪还管她这个老妈,一次毒瘾发作找不下钱,便跑回家抢走存折,吸饱大烟之后产生幻觉,把刘金蓓拉到公坟活埋了,就埋在小草曾经躺过的那个坑里。
几个月后,流氓丈人因贩毒被警察抓捕,刘金蓓的小儿子也被判了无期徒刑。媳妇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改新,寓意父亲和丈夫这辈子改过自新,下辈子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一年后,国家的脱贫攻坚之风吹到辜家村,小儿子的媳妇在驻村干部的帮助下种起了苹果树,又再嫁给了同村一个憨厚本分的小伙子,一分钱彩礼没要,孩子也划片就学到了镇中心小学。辜家村再也没有人提及泼妇刘金蓓和糊涂鬼辜月涂,大家眼里只有辜家勤劳的儿媳妇和成绩优异,懂事勤快的孙子辜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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